English

夜闯无人区,孤胆斗群狼

1999-05-23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郑勇

初逢困难

一年前的这个季节,西藏北部羌塘高原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雪灾,几十年抗灾抢险的光荣传统使驻藏部队全力以赴投入了抗雪救灾战斗。在这场战斗中,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先进人物和先进事迹。这些先进人物和先进事迹的层出不穷,使我踏入了藏北灾区一线,由此又让我体味了一次漫步生死边缘的奇特感受。

我是一名武警组工干部,树立并宣扬先进典型是我的主要工作之一。当然,要想做好这项工作,成天坐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肯定是不行的,所以领导一声令下,我就收拾好行囊,在春节前夕从拉萨直奔藏北而去。

我的目的地是那曲。这是一个每年有八九个月时间冰封土冻的高寒地区,当地居民几乎终年不离皮袄。加上几个月时间连降大雪,整个那曲地区便成了一座天然“冰库”,寒气袭人,冷不可言。

腊月二十九,我们从那曲镇出发,前往位于藏北北部的聂荣县。那里活跃着两支武警救灾物资运输车队,据说其中一支已被风雪围困在救灾途中整整10天时间,目前仍以500至600米的日进度挖雪开道,向特重灾区藏琼玛艰难开进。

大年三十,我们离开聂荣县城,一路向西,直追那支英雄车队。为了节省时间,征得导当向导的一位地方领导同意,我们决定不跟那些崖陡坡高、风寒雪厚的土路较劲,三菱车方向一转,就上了怒江宽阔的冰道。

当日下午16时许,三菱车车轮碾破冰层,整个车身以傻呼呼的勇敢精神毫无惧色地慢慢沉向江水深处。好在江边水位本就不高,三菱车尚未进水便跟泥土有了实质性的接触。但尽管如此,我们想尽了千方百计仍未把车弄出水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无一例外地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车上的里程表显示,这里离聂荣县城已有68公里之远,而沿途又没见过人烟,处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若不尽快设法自救,便只能等候阎王爷的召见了。

惟一的办法是返回县城求救。同行的宣传处长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冰山,面无表情地说:完成任务,前提是我们必须活着!

说实话,我根本不想同大家分开,要知道独自一人面对危险无论如何也比大家共同对付困难麻烦得多。但是,在我们4个人中,驾驶员是位不满20岁的战士,另外2人又都是领导,因此回县城求救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这位小干事头上。

我带上一只指北针和几包压缩干粮,很悲壮地和大家告了别,便开始孤独地踏上了返回县城的道路。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才走了不到5公里路程。黯淡的夜光映着满地雪光,到处呈现一派迷蒙的亮色。

一场虚惊

空旷的雪野一片寂静。走在封冻的怒江上面,除了鞋底同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然,我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很轻微,但绝对真切。它来自于我的左前方不远处。我紧张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向前望去。猛然间,我觉得头皮发麻,根根头发直竖起来,像要顶穿厚实的皮帽,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缓缓蠕动的黑影。我敢断定那既不是人也不是行动迅捷轻盈的狐狸。难道真的有鬼?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没听过也没见过的兽!我掏出手枪,子弹上膛,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是谁!这声音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陌生,似乎并不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没有回答。黑影仍缓缓地在冰面上移动。

手枪给我增添了不少勇气,我决定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即使要死,也不能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我拖着僵直的膝盖,一步步极其艰难地走了过去。黑影越来越清晰地暴露出它的真实面目——原来是一只饿得就快要和死神接吻的野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枯黄的草茎,这可怜的畜牲在饥饿中苦苦挣扎着,还想越过怒江到对岸寻求一点生的希望。它绝不知道老天爷已经无情地彻底断绝了它的食源,对岸同样不会带给它任何惊喜。

我吁了一口长气,继而恼怒地在野羊瘦骨伶仃的身上野蛮地踹了一脚:去你妈的,差点把魂儿都给我吓掉了!野羊惊恐地望了我几眼,拼命地站起来继续蹒跚向前。我忽然觉得它比我还要凄惨,或许它刚才也经历了一次和我同样害怕的心理。我为自己的残忍感到羞愧不安,茫然若失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野羊,在心底祝福它能躲过这场雪灾带来的生死劫难。

经过这场虚惊,我感到心里平静多了。连生命力极强的野羊都在苟延残喘,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纵有猛兽出现,也多半都是要死不活的了,又岂能奈何得了我这年轻力壮的带枪警官?我开始一边前进一边小声地哼起了《说句心里话》。我不知道今晚的春节联欢晚会都有些什么精彩的节目,但我相信这将是我今生过得最惨淡也最值得纪念的除夕。

遭遇群狼

我想我对“无人区”的理解其实是相当天真和浅薄的,我以为恐惧已经随那只可怜的野羊一道离我远去了,没料到真正危险实际上还在后面。

大概是午夜时分,估计我已经走了30来公里路程。毫不谦虚地说,如果不是在这海拔5000余米、高寒缺氧的地方,我一定会走得更快,但这里是藏北高原,就这速度,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可我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权利,我必须尽快完成求救的重任。

最大的危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不期而至的。我先是看见前方出现几星幽蓝的绿光,但是我并没在意,我以为那不过是一些尸骨发出的磷火。然而理智很快告诉我,这种判断是错误的:磷在如此寒冷的气温下根本不可能发光,更不可能在冰面上移动。狼!一个可怕的名称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全身汗毛陡然间全部竖立起来。

我拼命向岸边跑去,气喘吁吁地爬上一道独立堡坎,一个劲地祈祷老天爷别让狼发现我的行踪。但是老天爷根本就不理解我的心情,十几只饿狼毫不费力地追到堡坎下边,一声不吭地用狰狞的目光打量着我这道“美味佳肴”。我知道这些狼都很饥饿,但是我没有理由牺牲自己来填饱它们的肚子。我必须竭尽全力捍卫自己的生命安全。

听说狼最怕的是火,但这地方不可能找到柴禾。我脱下一件毛衣,准备用来充作燃料,试图吓跑这群饥狼。但是非常不幸,因为缺氧,我的打火机已经失去了正常功能。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觉得前额一片精湿,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这道天然形成的独立堡坎面积大约12个平方米,坡度较大,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像一位孤独而深沉的老人。狼们没有立即向我发动进攻,只是默默地观看我在堡坎顶端失败地表演火烧毛衣。这让我觉得非常奇怪并且更加恐惧,因为我琢磨不透它们观看我的目光中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

狼们终究没有太多的耐心来观赏我这道“夜宵”,它们的兴趣焦点都在嘴上而不是在眼里。随着为首那只凶悍的饿狼一声凄厉的长嚎,十几只狼随即散开,从各个方向朝堡坎顶端冲来。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门口,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但是这紧张瞬间又化成了一腔怒火:妈的,我不能就这样白白等死!虽然狼命远不如人命值钱,但我多干掉一只饿狼,自己死得就少亏损一点。我掏出手枪,瞄准一只饿狼,当头就是一枪,它马上栽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挣扎就不再动弹了。

枪声无疑震慑了狼群,它们开始后退,随即又循着血腥味走到那只死狼身边,一起仰天哀嚎,颇有点类似人类的“向遗体告别仪式”。然后,它们开始疯狂地撕咬死狼的尸体,几分钟后,死狼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这场景让我看得毛骨悚然,我不敢想象倘若自己成了群狼的爪下之物,将是多么凄惨。不过,第一枪成功命中目标,又为我增添了几分战斗下去、活下去的信心和决心。

狼群显然并不满足于同伴那身瘦肉,也许吃过一点东西后更加激起了它们旺盛的食欲。它们很快又把目标转移到我的身上。面对新的一轮进攻,我开始感觉到新的紧张。如果每一枪都能准确无误地消灭一只饿狼,那我携带的子弹还是足够的,但在轻武器家族中,我最不擅长的便是手枪射击,所以我根本无法镇定自若。我用衣袖拭去额上的冷汗,全神贯注地盯看越来越近的狼群。“叭”的一声枪响之后,又一只狼被我击中。其它饿狼再一次演示了吞食同类遗体的悲剧。趁着它们混乱之际,我果断地连开三枪,但这一次战果不够明显,对方一死一伤,有一发子弹完全辜负了我。

10分钟后,面对狼群的第三次冲锋,我瞄准走在最后那只负伤的狼,让它作了第四个牺牲品。其它饿狼果不出我所料地纷纷返回去对死去的同伴一阵狂撕乱咬,适时给我空出了短暂的休整时间。

肉搏血战

小小的胜利冲昏了我的头脑。我一时忽视了狼的狡猾,这让我很快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两只饿狼哀嚎着离群而去的时候,我还为狼群中出现了胆小的“逃兵”而暗自高兴。于是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正前方的恶狼身上,它们来回晃动着,并不急于向我发动新的进攻。我错误地认为这是因为我强有力的武力打击对它们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我又及时向它们开了一枪,但是只听到一声凄厉的狼嚎,显然这次只有一只狼受伤而没被我打死。

就在这匹受伤的狼的嚎叫声还在江面回荡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背上受到重重的扑击,紧接着,我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那只压在我身上的狼的喘息声清晰可闻,我崭新的毛皮大衣正被它尖利的牙齿一块块地撕破。

我大声惨叫着,反手想拧住它的脖子。一用力,手中的枪响了,枪膛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去,奇迹般地正好穿进第二只扑上来的狼的肚腹,它一声没吭地从我身体上空飞过去,重重地摔落在堡坎下面的雪地上。我立即手脚并用撑在地面,身体往上一拱,背上的狼便滚落下来。我再一次倒在地上,只感到左脸部一热,撕心裂肺的疼痛差点使我晕了过去。

我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脑海里瞬即闪过远方妻儿的身影。绝望的情绪和求生的欲望同时作用在我身上,我双手死死撑住狼的下颌,人和动物的哀嚎声一道在苍茫的冰天雪地中久久回响。忽然,我想起了身上佩带的匕首,于是我腾出右手从腰间艰难地将它拔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插向狼的喉部……

我从地上拾起手枪换好弹匣的时候,狼群还在分享摔落在雪地上那只死狼的尸体。狼毕竟是狼,它们再狡猾,智商终究还是有限。倘若它们不是急于占住这点儿“眼前利益”,而是先齐心协力地冲上来对付我,那我又岂能侥幸死里逃生?

我轻摸着已经痛得麻木的左脸颊,这上面冰冻着我和那匹死于匕首之下的恶狼的鲜血。想到6条狼命居然没能换走我的生命,我的嘴角边不禁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但是,脸上的伤痕无疑已经毫不客气地破坏了我的英俊,这又使我恨意倍生。我决心狠狠地报复剩下来的8只恶狼,即使它们不再对我发动进攻,我也要争取将它们一只不漏地消灭干净!

可惜我的愿望最终还是没能彻底实现。当又有3只恶狼在我枪下丧生的时候,剩下的另外5只狼终于意识到它们虽然斗得过我,却绝对斗不过我手上的这把短枪。当然,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它们已经吃饱喝足了同类的血肉,再也不觉得饥饿。总之,它们带着一串始终无法让人喜欢的长嚎,远遁了。

真心英雄

我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只想敞开嗓门好好地哭上一场,但是从我嘴里发出的却不是人的哭声,而是一阵狼一般的嚎叫。我觉得心里空落无物,却又莫名其妙地堵得难受。

我感到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孤独。

身为人民警官,我知道自己应该永远保持坚强无畏的良好形象,但我没法控制夺眶而出的泪水。

就着满脸泪水吃完两块压缩干粮后,我觉得体力得到了很好的恢复。我滑下堡坎,重新返回了封冻的江面,顶着一身迷蒙的夜光,继续向着聂荣县城的方向赶路。

我必须尽快完成求救的任务。尽管这时候许多人都已在新年钟声的余音里酣然入睡,但我却必须穿越这段冰封雪锁的“无人区”,艰难地一步步向前迈进。

很快就要天亮了。我仿佛看见了前面聂荣县医院洁白的病房、烤着暖气的被窝、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马路上如潮的人流……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